昭阳殿内。

　　宫婢长引苏林若至寝殿后方的庭院，“娄婕妤的侍婢皆居寝殿附近，以便随侍左右。北边第三间侧室是你的居所。”

　　她双手交叠于胸前，俯身低头至手背，“多谢宫婢长引路。”

　　观其行礼之态，甚为端庄得体。宫婢长颔首微笑，颇为满意，“今日你且好生歇息，明日我自有差遣。”

　　“诺。”

　　方入室，一宦者立于门扉之外，轻呼道：“苏女郎”。

　　凝睇斯人面生，她黛眉浅颦，眸光中显现疑虑与探寻之意，“不知宦者寻我，所为何事？”

　　“某奉张常侍之命而来。”他自袖中取出一册竹简，“此简详载娄婕妤之喜好，女郎他日必有所裨。”

　　“有劳你辛苦来一趟。”她施了一礼。

　　“常侍还嘱我转告于女郎:宫闱之中，不比外界，行事须得万分谨慎。”

　　苏林若正色道:“婢子谨记于心。”

　　待四下无人之际，方于心中暗自鼓劲：我须得自强争气，莫教家中挂怀。

　　翌日晨曦，宫婢长唤她曰：“随吾行也。”

　　她们一路向东，渡过漱玉堰桥。继而东行，途经通明观，至北边院墙。

　　院墙上辟有小东门，穿门而过，即达扶疏园。

　　“此乃旧园，访客寥寥，往后便由你一人打理。”

　　得此鸡肋差遣，苏林若颔首应了声“诺”，神色自若如常。

　　宫婢长肃然诫之:“洒扫侍弄虽是微末之务，尔当勤谨为之。"

　　她报曰:“唯，谨受教。”

　　霜降既过，焦黄的残叶悬于枯枝，摇摇欲坠。秋风瑟瑟携凉意，罗衣单觉寒。

　　苏林若正暗自思忖，恐将久羁于扶疏园，专事庭院洒扫之际，忽有一青娥(年轻宫婢)寻至此处。

　　“可是苏宫人？”

　　虽心存疑虑，她仍应了声“是。”

　　“即日起，调尔至中厨当差。”

　　愣神之际，青娥复启唇：“随我来吧。”

　　二人出扶疏园，先渡漱玉堰桥，经折柳桥，循翠岚山脚小径西行。再穿东角门，越南北宽夹道，绕云韶院垣墙，转罘罳(影壁)。见荼靡架折向南，遂至中厨。

　　其门前有竹篱茅舍，清幽雅致。

　　青娥掀开锦帘入内，“武司爨(厨长)，月莹阿姊说了，调苏宫人至中厨当差。”

　　“诺，已知晓。”武司爨回身揭开陶甑，端出一盘蒸饼奉于案前，复于奁中取一枣脯，含笑塞入她口中。

　　“人已带到，谨候吩咐。”青娥嚼着枣脯，轻拍其手背，“我去也。”

　　待人离去，武司爨低眉垂首，惟事陈盘布馔，“此间不缺人手，尔且司洒扫灶台、搬运薪炭、清涤余滓之职。”

　　苏林若颔首低眉道:“诺。”

　　她顾谓左右宫婢曰:“彩环，引苏宫人至西厢安置。”

　　“随我行。”一青娥移步近前。

　　西厢内。

　　苏林若环顾屋中，见左右各摆着一长榻，上叠四摞裯褥。

　　彩环以手指左侧次席之榻，道：“你可于此安寝。”

　　“诺。”她将行囊置于匮(箱匣)中，遂与彩环移步门外。

　　酉时，众人集于厨间进膳。

　　一宫婢乍然询问:“苏宫人何由入宫闱？”

　　苏林若停箸道:“我本村野之人，蒙娄婕妤恩召，故得入宫。”

　　此言一出，众人面色纷呈。

　　一个颧骨高耸，双颊凹陷的宫婢嗤笑道:“此处除却武司爨与司市(采买)宫人，俱是罪籍没官之属。汝既言奉娄婕妤之召入宫，怎的也遣来这杂役之地？”

　　最先发问之人亦随之哂道：“当真是可悲可叹呐！”

　　夜阑人静，她卧于榻上，辗转反侧，心绪难平，满脑子皆是白日席间所闻之语。

　　次日鸡未鸣，厨下宫人已摸黑爬起。捅灶火、搬柴禾，庖屋里外叮叮咣咣忙作一团。

　　苏林若方置薪炭于灶侧，遽有宫婢掷胡芹一束，命涤之。

　　巳时，娄婕妤与几位上等宫人进膳毕。

　　她独扫灶间尘，涤尽余秽。

　　待其事务毕，屋内已空无一人。

　　苏林若佝偻缓步，扶腰入隔屋。案头惟余冷炙残羹，不足充饥。

　　匆匆食罢，她自行囊中翻得一枚银指环，紧攥于掌，趋至对榻宫婢前，“阿姊可知宫婢长所居之处？”

　　早先宫婢长偶至扶疏园探她，九月里却再未踏足，而后她便被调往中厨当差。此中必有牵连。

　　宫婢漫应一声道:“宫婢长有数位，你所问乃何者？”

　　“李嬿。”

　　彼面带警觉之色，“你探问其居所，所为何事？”

　　苏林若悄将银指环塞入其掌心，"她与我有旧，欲往一见。”

　　宫婢面泛春风，唇勾浅弧，紧攥着那“意外所得”，道:“李宫婢长私传金银出宫闱，事败遭笞三十杖，谪入下房充贱役。”

　　苏林若闻之，忧思如焚，即日黄昏，趋而寻之。

　　轻掀草帘步入，便见李嬿睡在仅铺着粗糙芦席的榻上。屋内陈设甚是简朴，唯有一榻、一案、一壶及数杯而已。

　　“宫婢长。”苏林若含泪伸手轻轻推她。

　　一见是她，斯人惊喜交加，悲痛并存，忙一把攥住她的手。哽噎良久，方吐得半句言语:“何缘忽至？”

　　苏林若含泪问道：“宫婢长伤势渐愈否？”

　　李嬿强展笑靥，“稍可离榻，已然无恙。”

　　“你最是恪守礼法……怎会行差踏错？”

　　她呜咽道:“正月初一，宫门开恩许亲眷入贺。忽闻君舅(公公)言，小儿染疾。我心甚忧，遂托角门当值者数度捎去金银接济，此番偏巧被撞破。”

　　“竟是这般缘由……”苏林若执其手，但觉细若枯柴，不免心疼，“宫婢长当调养身体，以待良机重至。”

　　她拂泪颔首道："我必当强撑残躯，以待出宫探子之日。"

　　"汝有此念，吾心方安。"苏林若轻拍其手背。

　　李嬿忽忆起一事，“你仍司职于扶疏园？”

　　苏林若轻摇其首，“我已被调至中厨。”

　　“可知何人所为？”她心生不祥之感。

　　忆及那青娥与武司爨之言语，“好似是唤……月莹。”

　　“娄婕妤有近侍名月莹，昭阳殿内，次傅母而居首焉。”一声悠长的叹息自李嬿唇边逸出，“若其存心相难，则祸患必至矣。”